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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碑林文苑】白光炜:《那年槐花正开时》

来源:碑林融媒体中心 时间:2022-04-21 10:44 字号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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朗诵:白涛  作者:白光炜

    村子坐西面东,背靠老崖。和老崖上的黄土一样苍老的,还有崖上崖下的槐树。槐树属阴,人称木中之鬼,阳春时节,万物复苏,草木峥嵘,其他树木该长叶的长叶,该开花的开花,一片欣欣向荣,而那些身上长满“食材”的树木更是透着诱人的气息,眼见着榆钱簇簇如花,椿头吐了嫩芽,构絮一抓一把,只有槐树上依然黑黢黢,或是灰突突的,颓着枝干,像是泼了浓墨的旧画,阴阴沉沉,很难受人待见。
 
    然而,一到暮春之际,局势就逆转了,槐树粗糙黝黑的树枝干上,似乎是一夜之间,就长出嫩绿色的小叶子,这些小叶子稀稀疏疏形不成浓重的绿阴,此刻的使命,只为装点满树上垂吊着的那一串串香气扑鼻、色泽诱人的槐花(村里人也叫槐子花)。一树树繁密的槐花,成为乡村里最引人注目的风景。不只是引人注目,就连蜜蜂也不知从哪里一群群地冒了出来,围着它们忙前忙后,策划着如何将槐花奇异的香甜酿成美味无比的槐花蜂蜜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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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而老一辈人对槐花的感情,绝不是看看风景、尝尝蜂蜜那么简单。在过去贫穷的年代,粮食不够吃,每年的春末夏初,青黄不接,就要挨饿。一到这个时节,榆钱落了,香椿老了,只有槐花香甜鲜嫩,除了可以生吃,村人将它们蒸成槐花麦饭,不仅可以当做主食来饱腹,还可以享一享美味的口福。因此那些年,人们拼命栽槐树,槐花也因此成为青黄不接时人们的“第二口粮”和“救命粮”。到了我们七零、八零后开始上树搄槐花的年纪,村里大多数人家已经不再为饿肚子而发愁了,但槐花仍对我们有着极强的吸引力,几乎每年花开时节,槐树上都有我们繁忙的身影,为了搄槐花,我们变成了勤劳的小蜜蜂。崖下到崖上,村南到村北,一路伴着花香的童年记忆,在那年槐花正开的时节,被酝酿得异常浓郁芬芳。

    那天,村里有家人过喜事呢,我拾回来一把炮,坐在院子的石墩上,把炮药剥出来,堆在石头上,用斧头背砸着玩,突然就迎来了一声巨响。俺妈在隔壁院子里一边纳鞋底一边谝闲传,听见响动就慌忙跑回来看,见没发生啥大事,就板着脸严肃地说,你把石头砸黑咧,让人咋坐呀?一天光鍦寒干,也不干个正事!我脸上泛着坏笑,说,作业都做完咧,猪也喂饱了,还纳了一老笼柴放在灶火,还有啥正事呢,你说么?

    俺妈说:隔壁你婶家蒸槐子花呢,想吃不?我说,想呢,一会蒸对咧你给我说,我拿碗过去要一碗。俺妈说,看你这娃,竟想吃白食呢,咱想吃不会自己蒸!我明白俺妈的意思了,这是暗示我去搄槐子花呢。其实不用俺妈授权,我已经和小伙伴们偷偷搄了几次了,之所以偷着搄,是因为大人们一般不放心我们上树,而偷着搄的槐子花我们也只能生吃,不敢带回家。俺妈一发话,我像得了圣旨一样,到后院寻见挠钩,又把四方笼里的馍腾到案上,一手提着挠钩,一手挽着四方笼准备出发。俺妈看见我猴急的样子,赶紧叮咛我:要注意安全,就在树底下用挠钩搄,不要上树…… 我已跑出老远,又听见俺妈喊:多捋些花骨朵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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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村里那时候槐树很多,但我们搄槐花一般都不在村里搄,一是村里的树都长得很高,树股上还带刺,娃们是爬遍所有树唯独不敢爬这些带刺的树。二是村里的树一般都有主家,没征得主家同意,一般人也不会贸然去搄。而崖上的槐子花就不一样了,崖塄的树矮,好搄,又是野生野长,没人管。

   沿着村北的羊肠小路气喘吁吁地上了崖才发现,崖上人还不少呢!那时候虽说是饿不着人,但粮食仍是紧张。槐花不但能生吃,蒸熟了还能顶饭咥,所以村里人早早就下手了。我把四方笼往地上一放,赶紧找了棵树先练手。这树不大,花也不繁,应该是别人搄过的,近处能搄见的不多,幸亏我的挠钩长,可以伸到远处。

    我用挠钩勾住一个大树股,往后连拉带扭,使出吃奶的劲,还是扭不断,还是汉小力薄,劲不够呀,于是又瞅住一股细的,一拧两拧,左转右转,轻松搞定,拿挠钩拉回来,不急着往笼里捋,先塞满嘴巴,大嚼一番,爽口清甜的滋味顿时沁人心脾。槐花含纤维素多,吃了可以饱腹,我把自己的小肚子填个半饱,才继续搄那些花骨朵多的树股,这些骨朵多的,将开未开的花,用来蒸槐花饭最香。

    正搄得入神呢,堂弟从旁边走过来,说,你这地方别人搄过了,花不繁,咱重寻个地方走。我说行嘛,咱到南头儿崖上走!南头崖上有面槐树坡,紧邻崖边,大大小小几十棵槐树呢。可是一到那,我发现我搄槐子花的任务更难完成咧,那儿不但有好多娃们,还有很多大人,能搄的树都被人占了,有的还是全家出动,搄的搄,捋的捋,吃的吃,看的看,似乎没一个闲人。我知道,大人们这一出手,就没我们抄的菜咧。好家伙,有人端着简易的木梯上树,有人不顾刺扎而爬树,还有人拿着长七八米长的挠钩钩树股。我看看自己手里的挠钩,刚还觉得能当爷的,和人家的长挠钩一比,立马就变成孙子咧,我已没了心劲,但又心有不甘,想着明日叫上俺爸,把俺屋十几米长的挠钩抬来,把他们的挠钩都比下去。说实话,俺屋还真有个超级长的挠钩,前院里的大柿树长得太高,树顶的柿子年年搄不见,俺爸就专门做了个长挠钩用来搄柿子,这挠钩长度少说也在十四五米,用一根中空的桐树干做的,虽然长,但用起来还不算太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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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大人们把树占了,我们几个碎娃没事干,就围着一棵低矮苍老的榆树逮金巴牛耍,我逮了一个,寻了一节风筝线,把后腿拴住,捏在手里,轻轻按压背上的甲壳,嘴里喊着金巴牛,飞飞,不一会它就飞了起来,在我头顶以风筝线为半径打着转转,在金巴牛飞翔的嗡嗡声里,我早已忘却了搄槐子花的光荣使命,直到日头变得像火球一样通红,在西塬塄儿上摇摇欲坠,我才想起俺妈肯定在屋等着槐子花呢,虽然只捋了一笼底,但有总比没有好,太阳要落山了,自己也该回去复命了。我牵着金巴牛,失急慌忙地从村南的崖坡跑下去,准备走村南头回家。

   刚进村,一个年轻的婶子抱着个毣肐娃,看见我,说,拿婶看你喔是个金巴牛,还是屎巴牛?我当然知道我逮的是金巴牛了,屎巴牛是臭的,我才不逮呢。虽然我很确定,但还是把线交给了她,谁知她竟没拿住线,金巴牛刚到她手里就飞走了,婶子有点不好意思,说,把它家的,咋就飞了,害得你也耍不成了! 我说,没事没事,飞了明日再逮一个。

   我抬头,看着带着风筝线的金巴牛越飞越高,竟跟云层里飞出的一架飞机重合。想着坐在飞机里的人该是多么的有钱,又是多么的幸福,不由得羡慕起那金巴牛,如果真能飞到飞机那么高,从窗户往里看一眼,也算是见过世面了。嘴里念叨着“飞机飞机落落,我把你叫个哥哥”,然后转身往回走。

    一路上,村人看我掮个挠钩挎个四方笼,都知道我是搄槐子花去了,都问我捋了多少?有个爱说笑的胖大姐还把脸凑到笼跟前看,边看边说:哎吆,就捋了一笼底,我看你算走算吃,不等走到你门口,就把这吃完了。这一说把我说害了,脸红到了脖子,一时不知如何回话。幸好这时候,石头娃从河沿儿放牛回来,替我解了围。他说,走,跟我到俺屋走,俺院子的大槐树上随便搄。

    我知道,槐树越大,槐子花就越难搄了,石头娃家的大槐树,有一搂粗,二三十米高,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了?路上我就盘算,他家的槐树那么高那么粗,槐子花咋搄得下来呀?但石头娃显然很有信心,他说,搄槐子花,咱是专业的!
到他家门口,他妈他爸到地里下稻秧还没回来,石头娃没带钥匙,就把牛拴在门环上,卸下门槛,邀请我从门道下面爬进去。那年头,钻门道是我们的家常便饭,都是轻车熟路,我俩一前一后,出溜出溜就钻进去了。

   在石头娃家院子里,抬头仰望着枝繁叶茂、又高又大的槐子树,我说,俺屋有个长挠钩,要不咱俩到俺屋抬走?石头娃说,不用,不用。我说,那得是准备上树呀?石头娃又说,上啥树呢,刺扎太太!我就纳闷了,问,那咋弄?石头娃说,嫑着急,看我的。他从廊沿的架子车上解下一根指头粗的麻绳,在一头拴上一个锤头大的料姜石,这时我已猜到他的主意了。他拴好递给我,说,你靶子准,你给咱扔。我说,你咋知道我靶子准,他说,体育课看你投篮球,投了三个进了三个。我一听他夸奖就来劲儿了,说,那都不算啥,有一次还把足球踢到树上了,用鞋挞,把鞋也挂到树上了。说着笑着,我已把料姜石连绳扔到一个小树股上了,石头娃接过另一头,把绳晃动着搅了几下,将主绳和绑着料姜石的绳头缠绕在一起,然后让我躲远。只见他一用劲,在轻轻的断裂声中,树股折断,从高处急促落下。我第一次见到这样折槐花,心里佩服得很。准备去捋花时,石头娃说,嫑着急,这股有些小,咱再闹一股大的,一块捋。我说,把树弄坏了,你妈你爸回来不收拾你么?石头娃说,不会的,俺爸爱吃蒸槐花,俺妈爱烧硬柴,俺牛爱吃槐树叶子,咱这是一举三得呢!听他这么一说,我拿起料姜石,突然感觉手中有了使命感,我选了个较粗的树股,把料姜石带着绳再一次撇上去,谁知在绳子的牵引力下,这次扔得离主干近了一些,所以当我俩合力,使出吃奶的劲儿拽绳时,树股并没有折断。我说,要不我给咱叫人去,石头娃说,着啥急呢,先打会坠坠秋。没想到这个拉不下来的树股竟就成就了一个打坠坠秋的好机会 ,我俩也顷刻间化身蜘蛛侠,在院子里飞来舞去,直到石头娃父母回来,开了院门,大家才合力把树股拉断。毫无疑问,我的四方笼里,槐花也装得冒尖高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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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鸡正上架的时候,我提着一笼槐子花出现在俺屋院子里,俺妈说:我当咧把你没(mo)咧,才准备把鸡关到鸡架里,出去寻你呀!我笑着说:鸡比我重要么!俺妈说:鸡还下蛋呢,你能做啥?我说,我能搄槐子花!我得意地把四方笼往她跟前一搁。俺妈说,蛋儿娃能行很,搄了这么多!我说,比你的鸡强吧?俺妈说,强,强,强,去到鸡窝摸一下看有蛋么,一会犒劳下你,拿铁勺给你炒个鸡蛋。

    我开心地往鸡窝跑,跑出几步又折返回来,俺妈一边用瓢舀水淘槐子花,一边问,咋咧?我说不咋。俺妈说:你不是最爱吃铁勺炒鸡蛋么,今日收鸡蛋咋不积极了。我说,炒鸡蛋留到明早吃吧,今黑,我就想美美地咥一顿你蒸的热腾腾的槐花饭呢……

    那晚的槐花饭,应该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一次。那香味弥漫着整个村庄,从树上、笼里、锅里、碗里,飘散到了我的胃里、心里和梦里!

   一年年,似乎总在不经意间,槐花就开过了,时间快得似乎来不及去享用一顿伴着花香的晚餐。开了,败了,败了,开了,这是花的宿命,是生命轮回的规律,而在我心中,那年槐花正开时,崖上到崖下,村南到村北,一路伴着花香的童年记忆,虽已久远,却从未消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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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孙苗苗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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