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
孩提时,我们都是在扳着指头的算计中焦急地盼着过年的。腊月二十三祭完灶,过年的气氛就越来越浓。家家户户开始拾掇屋子,泡豆芽、酿稠酒、做豆腐、购年货。
粉条、白菜、豆腐,是每家过年招待客人的主要食品。大肉是最奢侈的招待品,条件好的还能买个七八斤,一般人也就只能买个二三斤。
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,往日是吃不到肉的。过年时,买不起肉的大人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一年到头还能尝尝肉味,而自己的孩子却不能,心里自然难过,难过之后就鼓足勇气向卖肉的人赊一二斤肉回来,解解孩子积了一年的馋。
腊月三十,是家乡许庙的最后一个集会日,乡亲们都在拖得不能再拖了的这天,咬着牙掏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票子,买好肉和菜后匆匆赶回家,准备迎接新年。
煮肉,是孩子们从几个月前就盼望的一件大事,年三十这天,在外面玩疯了的孩子们,吃过午饭后都不再出去,像跟屁虫一样黏在父母身边,急切地盼着大人们开始煮肉。
家乡的锅灶与火炕是相连的,中间只隔一道矮墙,矮墙上面铺有青砖,平时擦得油光锃亮。当地人把这道矮墙叫“背墙”。煮肉开始,孩子们就齐刷刷地一排趴在背墙上,瞪大眼睛盯着锅,唯恐那些肉会从沸腾的锅中飞出去,互相还在回味着去年啃骨头的那种美好回忆,好像去年的肉香味还在,喉结上下蠕动,口水在嘴里不自觉地翻转。那种急切的心情真的可以用“度时如年”来形容,没有一点夸张。在那种眼巴巴的盼望中等来的,只不过是经过父母撕掉肉后留有一丁点肉的骨头而已。
好不容易盼到肉煮熟后捞出来晾在筛子上,我们姊妹几个又都齐刷刷地围在筛子周围,还用手指着哪块肉大、哪块肉肥(在那个时代,肉越肥越香)、哪块肉会被父母分给自己。人虽围在筛子边,但眼睛却始终不离开大人的身影,并催促着父母快点撕肉,不然一会儿肉凉了就粘在骨头上撕不下来了(其实都希望骨头上多带点肉)。父母知道我们等不及了,拍拍两手,开始撕肉,然后把肉骨头稳稳地递给孩子。记得有一次,我接过肉骨头后看到母亲含在眼中的泪水,根本没多想,只是拿着骨头跑到门外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,哪能体会到父母的心酸和困窘呢。
当年啃骨头的情景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,不管是谁在拿到肉骨头后,都会飞快地跑到门外,坐在门墩上,歪着头、张着嘴,美津津地啃起来,骨头上的肉并不多,但也要啃个把钟头。如果有时幸运,会在肉骨头上有一块父母忘记撕了的肉,那个高兴劲儿可别提了。谁都舍不得一口把肉吃掉,都是把肉撕得像头发丝一样细,慢慢地吃着、品着。我敢肯定地说,那时,我们不仅是在享受着一年只有一次的美味,而且还是在向没有肉骨头啃的伙伴们炫耀着。那种美好的心情是现在的孩子们根本无法想象的,更不要说体会了。
童年时的傻气和馋相,现在回想起来不禁让人失笑。虽然过年是孩子们最快乐最盼望的时候,但他们却不知道,他们的父母是多么害怕腊月的到来,多么害怕过年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