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沟里的童年

　　作者:马琳娜

　　也许是受到疫情的影响，被关在屋子里太久了，有位乡党在朋友圈里晒了几张老家西沟的照片，我看了感到特别的兴奋、激动！被时光分割了的记忆构成了我们的过去！当我不断地在记忆中寻觅那些难忘的片段时，童年，无疑是最重要的片断之一。而我的童年呢？心中那抹回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像山脉一样隆起，不知何时已成了高大的山峰，云雾缠绕，绿荫覆盖，远远望去，更显一丝神秘与朦胧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对于童年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，就像一幅幅老旧发霉的照片，虽已无法还原，但那一抹童年的清新、童年的快乐却是永远无法忘怀的。

　　在一望无际的八里塬上有两条水系，西沟是八里塬上最大的一条水系，发源于中央水塔秦岭脚下的骆驼岭村，因为发源于该村，取名骆驼岭沟，这里坡大沟深，当地人叫她陡沟，我村人叫她西沟，聚庆村人称之为渠青沟，官方则叫她骆驼岭大峡谷。童年的西沟是很大的，那里装进了我的春夏秋冬，装进了我的美好记忆！

　　春天里的西沟，满坡盛开着黄色的迎春花，一阵风吹过，沁人心脾的香气扑鼻而来。我赶着羊儿，扯着嗓子高唱着:我家住在黄土高坡，大风从门前刮过，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，都是我的歌，我的歌……歌声在这沟道里回荡着，偶尔对面坡上也传来附和声，此时的我们不再歌唱，而是互相打着噢嚎嚎，算是打过招呼。走在西沟的羊肠小道上，那时是无比的幸福快乐！当羊儿放进槐树坡吃草时，我便和小伙伴摘几条迎春花编成花篮戴在头顶上，几个人相互比拼谁的花篮最漂亮，在坡上追逐着，嬉戏着，一会抓住个蝴蝶，一会抓住个蜻蜒，欣赏一翻后，又放飞在空中。

　　耍累了躺在槐树坡上，望着远处朦胧的南山和蔚蓝的天空，讨论着今年这羊儿长大后卖了钱，母亲会不会给自己买个新书包，买个心仪已久带乘法口诀的铅笔盒，考试的时候可以大胆地偷照，或者想象一下给自己做一件红色的灯察绒外套，学校举行活动时，再不用借衣服了。想象着外面的世界会不会比这更美好！

 

　　当槐花慢慢盛开的时候，村里的大人小孩拿着长长的挠钩摘下槐花，孩子们忍不住捋一把槐花，急忙塞进嘴巴里，闭上双眼，慢慢地品尝着春天的味道。摘好的槐花经过母亲们巧手，做出来的麦饭更是令人回味无穷，吃了一碗，就想吃第二碗！

　　刚过清明，西沟里的水芹菜逐渐茂盛起来。水芹菜和芦苇好像比个子似的疯狂飙长。这时候的水芹菜是千家万户的上等菜肴，因为水芹菜做的浆水菜味道更加清纯，做出来的搅团，浆水面片儿更是深受人们的喜爱！

　　初夏的西沟，坡上油菜、大麦成熟了，黄橙橙一片，此时我仿佛闻见炸油饼、油糕的菜油香扑鼻而来！而盛夏的西沟更是我们游玩的乐园，令我记忆最深刻是孩子借着打猪草，在西沟的溪水里抓鱼摸虾。两个人站在小溪的两边，都低着头，弯着腰用尽全力拉着马杠笼的笼攀，齐心协向前拉一阵，然后把马杠笼捞起来，笼底绿色的鱼网上，就有了活蹦乱跳的鱼、虾和螃蟹。旁边，提着水桶的伙伴紧跟在拉笼人身后，急忙伸手抓住战利品，放进水桶中，这时，每个人脸都露出幸福满足的笑容！就这样，忙完一阵又一阵，渴了，手捧些溪水，咕噜咕噜喝上一肚子。满载而归的伙伴把鱼、虾、螃蟹提上岸时，别的伙伴们早己拾好了柴，点着火，放上锅，倒上从家里偷来的油，倒进小鱼、小虾、螃蟹，撒上盐，金红的小鱼、小虾、螃蟹就是我儿吃的最早的“海鲜”，味道无比鲜美，尽管我们每个人脸上抹得乌漆嘛黑，吃完后那种满足感却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！大伙儿互相打闹着给对方抺黑灰，尽情嬉闹着。完了，我再次布置着明天谁带锅、谁带盐、谁带洋火的任务，顺便也自豪地宣布，明天继续由我来带油。那个时候，我倍儿有成就感，我为自己有这样的领导才能而感到兴奋！

　　每次想起偷家里油的经历，屁股就一阵阵发麻，在那个缺穿少吃的年代，家里吃油都是用玻璃瓶子来盛油，而且母亲每天做饭，油在她心中肯定是数的，所以我不敢从瓶子倒。母亲每年用棉花籽儿磨的油总是用一个黑坛子装起来，聪明的我每次从坛子里偷油，因为坛子不透明，所以很久未被母亲发现！直到有一天几个小伙伴在我家墙外商讨谁带什么东西时，被正在上厕所的母亲听见了，那天她并没有阻止我偷油，而是等晚上，我脱了衣服上了炕，一脸慈祥地问我今天鱼虾香不香，油多不多，我才知道大事不好，母亲脸色一变，手里挥动的扫帚在我屁股上暴风疾雨般落下，我只记得母亲嘴里叨叨着，娃呀，你可知道这是咱家要吃一年的油，哪容你如此糟蹋？我只知道的屁股疼得发麻，哪知道油能吃多长时间呀？

　　而每次在西沟里，都是等大伙儿疯够了，玩美了才急急忙忙割些猪草气喘吁吁地背上塬愣，再看着夕阳西下，赶着天黑把猪草蓬蓬松松地扔进院子里，唯恐被大人发现今天笼又没割满而挨施噘。

　　有时候去西沟割草，也有天公不做美的时候，狂风四起，雷电交加，一会雨就下大了，我们一窝蜂钻进爷庙里，个个淋得像落汤鸡似的，拧干衣服继续穿上，期待着雨过天晴，这个时候一定有些不省心的娃推搡着让我学伐神。我曾见过大人伐神，也装模做样地让伙伴们跪在神灵前，嘴里说道:唉嘘，你娃得的痒痒病，吃病打针不顶用，请我神仙把病证……随后惹来伙伴们一阵阵坏笑！

　　夏天去西沟的路上有一处绝好的乖凉的地方，那就是地道，据老人讲这是当初为了躲避打仗留下，地道很深，里面像黑夜般漆黑，走在前头的伙伴打着用牛毛毡做成的火把，后面再有一个伙伴打一支火把，娃们手拉着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进走。一般情况，前面走个胆大的男生，偶而也有一些胆大的女生加入此行列，手紧紧地抓住男生的衣角，突然扑棱棱从里面飞出几只夜飚忽来，吓得女生紧紧抓住男生的手，蜷缩在某一个角落，一动也不敢动，男生哆嗦着说没事儿有我呢，停顿几十秒，安静下来继续前进，直至弓着腰爬上了鹞子翻身，看见了光亮，女生才放开了紧握的男娃的手，而此后被女生抓过手的男生一定会炫耀很久，说自己是如何如何遇事不慌，镇静自若的……

　　也许是过于紧张，大家都出了一身的冷汗，加上地道与地面的温差，潮湿的衣服穿在身上极为不舒服，有人提议:走，咱到西沟水库打江水走。到了水库，男娃像脱了缰绳的野马，飞奔着，扑腾一声跳进水里，嘻戏着，躲在水中脱下衣服，扔在石头上，等待凉干，重新再穿。而女生一般不凑这热闹，远远地找一处有柳树荫的地方坐下，脚放在小溪里，任小鱼儿、蝌蚪们亲吻。然后，洗洗一把脸，望着远处打江水的男生，不忘嘲讽一句:精沟浪荡，关门上坑！

　　夏天的西沟更是年轻姑娘和小伙子恋爱的好地方，树阴下，芦苇丛中，小溪旁，荷花池边都是爱情的圣地，只要我们远远的看见一男一女坐在一起，我们就在远处高喊:一男一女，结婚敬礼。有时会发现热恋的情人们相拥而坐，我们便羞答答、静悄悄地离开，走到远处，有一些坏小子大喊:羞羞，把脸抠，抠个渠渠种碗豆，今年不收明年收……气得小伙拾起土疙瘩，朝坏小子扔过来，小伙子，你长大就别谈恋爱，看你叔咋收拾你……然后坏小子热火朝天地向伙伴谈论一翻，而姑娘们则是假装不想听，走远一些说，呸呸呸，臭不要脸，痛骂着，支起耳朵细听他在讲些什么……

　　秋天的西沟则是收获的季节，金灿灿的稻子成熟了，大人们小心翼翼地把稻子割下来，捆成一困一困的小个子，放在岸边的床单上，然后每个人根据自己的力量扛起稻子，从沟底一口气扛到塬上的架子车上，这一上一下一个来回最快也得半个小时，每次让我扛稻子，我都发誓再也不吃白米米汤了，这罪我不受了，但每次喝起自家种的白米米汤，我一定会喝两碗，下一年一样的工种继续干起来，从四月份插秧，到六七月成宿给稻地浇水，再到捞稻子腿上让蚂蟥咬的包，想起这种种，我就再次起誓，以后再也不吃白米了！

　　秋天坡上种的南瓜、红苕收成不错，这时候，看这好收成，仿佛看到了明天早上的南瓜盖被似的，心想着南瓜和刚刚从土地里刨出来的红苕一炒，软乎乎的被子一盖，绿辣子和蒜水水一蘸，那南瓜红苕的香甜，那南瓜被子卷绿辣子的爽口，简直是用肉都不换的美味！

　　初冬的西沟没有了春夏秋三个季节的热闹，只剩下辛苦的挖莲人在小心翼翼地挖着莲菜，生怕把它们挖断，卖不出好价钱。正在这时，有人喊:他叔，给咱娃挖个大家伙，咱娃下个月结婚呢，价钱好商量！好，没麻达，咱娃结婚是天大的喜事，还谈啥钱呢，给咱娃挖个最大的就是了！挖莲人回应道。

　　此时打招呼的人马不停蹄地上了西边的坡，割萂子去了，他心想着，今年给这碎怂把媳妇一娶，我也就心浑了，事存了，只剩下用萂子烧热炕，坐在旮旯抽汉烟了！他美滋滋地割了一困又一困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扛上塬塄，用架子车拉回院子里，整整齐齐地码在房檐底下的台阶上，只等烧炕时用！

　　而此时我最爱干的不是割萂子，也不是拾干板硬柴，而是刨树根，如果运气好了，还可以刨出个老鼠洞，从里面刨出很多黄豆和包谷来，拿回家可以换好几次豆腐，美美地吃几顿臊子面呢！

　　黑子，黑子，赶快跑，兔子在喔个方向！这时，塬塄上又传来了狗撵兔的声音，在西沟里刨树根的我们，又被这呼喊声吸引，准备上塬去看热闹了……

　　我喜欢春天野花盛开的西沟，我喜欢夏天可以抓鱼摸虾的西沟，当然，我也同样喜欢秋天果实累累与冬天草木凋敝的西沟。就是这西沟，养育了一代代塬上人，也留给我们很多美好而珍贵的回忆。这就是我魂牵梦绕的西沟啊！我知道，西沟的往事，会永远定格在我们的回忆里，一生珍藏！

　　 马琳娜：网名“马厮女子”，1971年出生，蓝田县汤峪镇马塬村人，西安市各大家政公司培训老师！

编辑:孙苗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