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方言朗诵】白涛：父亲的遗言
父亲的遗言
【方言朗诵】白涛
编者按:作者白涛将《父亲的遗言》发给我修改，改着改着，我竟不知不觉落下泪来。改完后我将文章回发给他，让他用方言朗诵——相对于写作，他更擅长方言朗诵。他说，写的时候就哭了几次，朗诵起来恐怕更会情绪失控，泣不成声。果然深夜时，他发来照片，枕头已被泪水打湿。白涛朗诵过很多方言文章，但无疑，这篇《父亲的遗言》，是他朗诵得最艰难的一篇。
父亲是我们家的天，虽然我已年过不惑，但有着父亲的庇护，我总觉得，肩上的担子没有那么沉重，父亲这一病，我们家的天便塌了。因为疫情影响，我和妻子经营多年的托管班办不成了，算是断了生计，孩子又要小升初，在西安，要上好学校就得花钱，家里又刚刚盖了新房，装修完住进去不久，父亲就遭遇了这场疾病。
一决定回家，父亲在医院就一刻也待不下去了，不用别人动手，他自己早早就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，只待我们接他。前一天还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疗、需要人照顾的父亲，一转眼就变成没病的人一样，看父亲那高兴劲，别人还以为是病愈出院呢。父亲的坚强让我动容，我强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，终于还是忍不住，背过人，在医院的卫生间里大哭了一通。这哭声里，既有父亲的坚强乐观带给我的感动，又是觉得自己没本事，赚不到钱，才让父亲有了怕人财两空而放弃治疗的念头，毅然决然地要离开医院。我为自己这次的妥协而自责、羞愧，但我知道自己无力改变父亲的决定。
后来的一段时间里，我带着父亲，寻访城里和乡下那些有名的中医，一方面觉得如果真的无力回天，也算是为父亲尽一份心，为自己求个心安，另一方面，我仍在默默地期待着奇迹，我知道，父亲也在期待，不管他外表表现得多么豁达和坚强，但他那份对生活的热爱，对生命的不舍，和对亲人们的深深的牵念，我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。
父亲慢慢变得骨瘦如柴，脸上，骨骼的轮廓越来越清晰，双眼深陷，目光却愈发深邃，这让我越来越不忍直视，甚至想着逃避。
那时候，办了六年的托管班彻底倒闭了，没有更好的营生，我便重操旧业，干起了在文艺路装窗帘的活。这活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，没活的时候，我就想立马赶回去，陪伴父亲最后这段时光，哪怕多陪他一分钟也好。但我却又不敢去面对父亲，尤其是那瘦削的脸和深陷的双眼。我总是给自己找借口，说老板让随时待命，说要给孩子做饭，从而就一次次错过了对父亲的陪伴，直到那天鼓起勇气回家……
那天，我半跪在父亲的床前，耳朵贴近父亲的嘴边，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，听父亲交代他的身后事。那声音很微弱，几乎是从喉咙发出的，却又是一字一板，从容而坚定，似乎仍残留着他年轻时吼秦腔的音律和韵味。父亲说的每个字，以及那一刻的情景，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，永远无法抹去。父亲说:娃们爱吃日本柿柿，到明年春天，让你对门的哥把咱后院的柿树嫁接成日本柿柿。我已经给人家说好了，你明年开春记得再去请人家一下。父亲说:后院那棵石楠我年年修剪呢，以后没机会了，你就帮我修剪吧，等将来前院的老房拆了，就请人帮忙把它移到前院，栽在后院没人看，浪费了。父亲说:我走了以后，不要把灵堂设在新房里，免得把新房弄脏，还是设到前面的老房子，那样也方便出灵。父亲说:这几年村里埋人图省事，都是用灵车拉，但咱祖祖辈辈都是抬灵的，我不在了，你和村里人商量，看能不能把我抬上塬，当年我们把老一辈人都是抬上塬的，现在到你们这辈人了，我希望你们也把我抬上去。父亲又说:女儿、女婿都很孝顺，给我看病也花了不少钱，我不在了，你作为哥，作为娘家人，一定记住要给他们披红。最后，父亲含着泪感叹道:其实，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妈，我走了，眼窝一闭就享福了，留下你妈可咋办呀……我走了，你把你妈照顾好……说完这句就泣不成声。
大约一个时辰后，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，唯一欣慰的是，他走时没有痛苦，十分安详。我没有听从父亲的遗言，依然坚持把灵堂设在新房里。父亲操劳一生，盖好了新房，还没来得及享受便匆匆离世，我又怎能忍心为了父亲所说的不把新房弄脏，而不将灵堂设在这里呢!这也成为父亲遗言中，我唯一不能为他实现的一条。
按照父亲的遗愿，村里的乡亲们用原始的抬灵方式把他抬上了古老的八里塬。上塬要经过两道长坡，道路坑坑洼洼极其难行，路边蒿草遍地，父亲的棺木又很沉，其间的艰辛真是难以言表，但乡亲们不辞辛劳，不怕吃苦，咬着牙关将父亲抬上高高的塬顶，让父亲平安下葬，入土为安，这让我非常感动。在此，我代表我的家人，向白家坡的乡党们表示衷心的感谢。大家的恩情，我将会永远铭记于心。
生前，父亲曾感慨过:咱爷儿俩，还从来没有像别人那样，坐在一起，痛痛快快地聊聊天，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。父子间的感情，常常就是这么生硬，有时候不是不愿意表达，而是不善于表达，也不屑去表达，总觉得来日方长，以后还有机会，可是一转眼，机会就永远逝去了。
那天晚上，一向胆小、从不敢独自上塬的我提了一瓶酒上塬了。塬上那些遍布着坟头和墓碑的地方，以前我总觉得阴森可怕，现在父亲也住在那了，我就再也不怕了。那高高的坟冢，父亲在里头，我在外头，一杯杯酒洒在了坟前，一杯杯酒下了肚，借着酒劲儿，我和父亲说了这辈子说得最多的一席话。那一刻，我终于学会了表达自己的内心，表达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对父亲的爱和感恩，只是，父亲再也听不见了。
八里塬的风徐徐吹拂，身旁，干枯的白茅草在风中沙哑低吟，那声音很微弱，却又是一字一板，从容而坚定，似乎仍残留着父亲年轻时吼秦腔的音律和韵味……
作者简介：白涛，西安蓝田汤峪人，网名蓝莲花。涉猎广泛，爱好摄影、朗诵、美食、音乐等，目前已在网络及报刊等平台发表摄影作品数百幅，曾获“春满长安”摄影大赛一等奖，西凤酒建厂60周年摄影大赛三等奖，《哥俩好》《感恩》等摄影作品曾在华商报刊登；《浆水菜》《夜猋忽的悲鸣》《家乡的红豆米饭》《坚草根》等方言朗诵作品在省作协“文學陝軍”公众号发表，并应邀为著名作家陈忠实、高建群等朗诵方言散文。
编辑:孙苗苗
